許倬雲先生是學貫中西享譽世界的歷史學家。90高齡的他,客居美國六十年,零距離觀察美國的歷史與現實,集成作品《許倬雲說美國》,“謹以這本可能是我最後的著作,呈獻我妻曼麗,願世界和平,讓我們餘年安寧。”
“回顧初來美國,曾經佩服這一國家立國理想是如此崇高。在這裡客居六十年,經歷許多變化,常常感慨如此好的河山,如此多元的人民,何以境況如此日漸敗壞?我以為,美國的起源是清教徒尋找自由土地,其個人主義的'個人',有信仰約束,行事自有分寸。現在,信仰淡薄,個人主義淪於自私。民主政治必須有相當充實的群體意識,以此來聚集人心。
目前各種群體漸趨散漫,民主政治難有聚焦。資本主義變質,財富成為統治勢力之寄託。美國社會解紐,弱勢階層人數眾多,因其心懷不平而易受政客煽動,出現柏拉圖所謂的'僭主體制'。最近特朗普執政,即是譁眾取寵的現象所致。
我認為,對於美國政治的匡正之道,首要在於糾正個人主義的偏頗:人之為人,在'人'有提升心靈性情的可能,'人'也有合作樂群之需求。循此二端,'個人'不再自私,也無復孤獨。
社會福利制度立足如此基礎,將可以落實為公平公義。但願這番陰霾早日過去,美國回到坦途。兩岸青山,江聲浩蕩,歷史長河,將全球人類帶入大同世界。”
《許倬雲說美國》是一部了解真實美國的通俗佳作,促使我們反思關於美國、西方民主政治、現代化的想像。也許作品中的論述與省思,有不盡認同之處,但字裡行間透出一位學者的志趣、雄心、殷切,令人感佩。
未來的世界與中國 許倬雲
這是《說美國》的最後一章,在此我想將前文所說的美國的現象,與中國的處境互相對比,作為對中國前途的警示。
起筆寫這一章的時候,恰巧有一本新書出版,乃是哈佛大學美國史教授拉波爾(Jill Lepore)所寫的《如此真理:美國的歷史》(These Truths: A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) ,這本書幾乎長達千頁,對於美國的過去有深刻的反省。從“如此真理”這四個字,可以看出其以反諷的筆法來檢討美國立國的理想和實際之間的落差。該書思想深刻,文筆流暢,使人欣賞其文采,但也令人心情沉重。
這本書一開始就說到美國立國:二百五十萬歐洲白人,進入了這一片“新大陸”,擄掠、奴役了兩千五百萬的非洲人,幾乎逐滅了五千萬新大陸的原住民(以上人口數字,與大家理解的數字稍微有參差)。在這塊廣闊肥沃的新土地上,白人無所不用其極,奴役其他種族來開拓土地,大量開發礦產和森林資源。作者認為,這種機遇歷史上史無前例,將來也不會再有新大陸供人類揮霍。她也指出,這種機會使得白人在近代世界史上佔盡了優勢,成為世界的霸主。
電影《林肯》/從該書一開頭就可以見到,白人的優越感實際是美國文化的盲點。於是她指出,美國歷史充滿了矛盾和衝突:在號稱自由的土地上,奴役他人;在征服的土地上,宣告主權;在奴役他人時,宣稱自由;永遠在戰鬥,把戰鬥當作自己的歷史和使命——於是,美國歷史呈現為一個織錦的圖案,上面有信仰、有希望、有毀滅,也有繁榮,有技術的進步,也有道德的危機。
到了18世紀初,雖然有許多教派進入新大陸,然而真正信仰宗教的人大概只有20%。到了18世紀末葉,也就是美國獨立建國的時候,則已有80%的人經常上教堂。因此,在美國建國的理念中,對神的仰望和依靠成為新國家立國的宗旨;人類的自由與平等是神的恩賜。一個排斥其他信仰、文明系統的國家,竟自以為是在神的恩寵之下,得到特殊的地位。美國所崇奉的人間的平等和自由,雖然是神賜予人類的,但是這賜予的對象卻是經過選擇的,也就是在單一神信仰之下的“選民”,才配得到平等和自由。這也是反諷:不證自明的自由和平等,只是在“我們”自己人之間自由平等,對於外人卻是另外一回事。
從這種語氣上我們能夠理解,該書的書名“如此真理”乃是明顯的反諷。不少人相信“自由、民主、平等、人權”是適用於所有人類的“普世價值”。不久前弗朗西斯·福山宣稱,美國的製度就是市場經濟下的自由經濟,也就是資本主義的社會和民主選舉的政治體系,乃是歷史的終結。福山的意思是指,人類的演化到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狀態,從此只需時時微調而已。然而,拉波爾的這部著作,卻指陳了美國歷史中無窮無盡的衝突和矛盾、對立和分裂。
18 世紀以來,這一新國家締造之後,很快因為這個新土地上幾乎無限的發展空間,取得無窮資源,進而累積巨大的資本,開啟了工業化,以機器代替人工勞動。因此,人類創造了嶄新的文化。這一迅速開展的工業文化體系,經歷一個世紀的繼長增高,將美國的地位推向巔峰。
電影《摩登時代》/在最近二三十年內,我們所見到的是機器的不斷更新,把管理機器的工人也拋出了生產線。生產能力增加的同時,沒有職業也沒有產業的人群增加了。追求快樂,追求福祉,慢慢替代追求生產和追求財富。拉波爾這本書的結論是:國家在分裂,城鄉在分離,社會在分化,人群在離散,到最後,“個人”陷入“粒子化”—這些現象,我在前面各章都已有敘述。
拉波爾宣稱,面臨這種對立和分裂,雖然美國在不斷嘗試、不斷創建新的理念空間,但這究竟是能夠解決問題,還是注定遭遇到了一個衝突矛盾之下的難題,終於難以避免徬徨與迷茫?她特別指出,19 世紀中葉是另一個轉變的關口,已經面臨過如此的困難,那時候是理性和信仰、真理和宣傳、黑和白、奴役和自由、移民和公民的對立——凡此種種的矛盾,終於導致了美國的內戰。內戰終結後重建的過程,其實至今沒有完成。從內戰到今天,種種民權運動都是為了要掙扎、擺脫上述幾乎已經視同“命定”的矛盾。
今天,我們也看見世界走向全球化,但是,“群眾”擁護的僭主,卻將美國啟動的全球經濟一體化當作災害,寧可向全世界挑戰,以保持美國優越的地位。這一種現象,也正是希臘歷史上柏拉圖所指出的、幾乎難以避免的困擾:在五種政治制度之中,群眾專政是最沒有理性的一項。這一個現象,也正是美國開國元勳之一麥迪遜在起草美國憲法時非常擔憂的情況,而今天“僭主政治”居然出現了。
“僭主政治”之外,我們也看見這幾十年來,財富越來越集中,佔總人口中0.1%以下的富人,卻掌握了美國一半以上的財富。實質上,富人早已統治了美國:從殖民時代開始,就已經有號稱“波士頓婆羅門”的豪門大族,掌握了財富,掌握了權力,同時也掌握了教育。中產階層雖然經過二百年來的發展,但終究無法代替前者掌握政治影響力。柏拉圖當年提出的五種政體之中,美國建國理念的設計號稱“民主政體”。實際上,美國的政治體制是富人政治為體,寡頭政體為用,加上目前群眾擁護的僭主政體,至今美國祇差還沒有出現軍人政權。從目前情況看來,柏拉圖盼望的哲人、賢能政體,在美國大概不可能出現了。
電影《林肯》最近還有一篇刊登於《大西洋雜誌》的文章,提了嚴重的問題,即美國的民主是否正在死亡?這位作者提出,理性和情緒應該可以互補,但卻是兩個相衝突的因素。在美國的政治上,群眾人多勢眾,卻因為判斷力不足,憑著直覺的情緒往往否定了理性,以至出現怪異現象:總統譁眾取寵、倒行逆施,卻自詡為群眾謀福祉,為國家護霸權。這篇文章,毋寧是在呼應拉波爾同樣的擔憂:理性與情緒之間無可解決的矛盾,終於會將美國原本出自善意的立國理念、這一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實驗扭曲,陷入難解的困境。這是拉波爾引用希臘神話中俄狄浦斯左右兩難的困境,終究難免淪落於毀滅。
行文至此,我自己的心情非常沉重。六十年前,我滿懷興奮進入新大陸,盼望理解這個人類第一次以崇高理想作為立國原則的新國家,究竟是否能夠落實人類的夢想。六十年後,卻目擊史學家、社會學家正在宣告這個新的政體病入膏肓。回顧故國,自從清朝末年以來,一代又一代中國賢俊盼望找到方向,將中國改革為庶幾能與西方國家並駕齊驅的狀態。現在,西方原本最接近理性的美國政治體制,居然淪入如此困境!中國將來的途徑應是如何?我願意在檢討美國歷史之時,向台海兩岸的中國人,一抒個人的感想。
中國文化曾經有過長期演變,自先秦以下有過幾次大修改,但其根源還是在春秋戰國時代儒家、道家的基礎上,再加上印度傳來佛家的因素;而在最近,又接受了西方文化中科技和自然哲學的影響。中國秉持的文化營養豐厚,上面所說的主客、內外因素,已經涵蓋了世界主要的文化體系。甚至於最晚起的伊斯蘭教系統,在中國的影響雖然不大,但在明朝以後也進入中國的文化系統之內。
總結一句話,中國取精用宏,最後組成至今仍在人心的文化體系:一個以“人”為中心的社會倫理觀。括而大之,由人的世界擴張到對宇宙的理解。以時間軸上想,個人接受了許多過去的積累,也許是包袱,也許是資產;向後看,由“我”開始,將我所取得的交給我的子女、後代。從社會空間、自然空間和時間軸線三個向度上,人類組織了一個“恕”的境界,一個將“心”比“心”的巨大系統。我們尊重自己,所以也尊重別人;人與自然共存,所以不能蹂躪自然。人與人、人與自然的聯繫,在中國人心目之中,不須有名有姓的神明作為保證,而是以人的理性和情感交融,構成自己心中內在的神明。這個神明是過去的歷史替我們培養而得,“人”有責任在這神明的指導之下,也就是“良知”的指導之下,以“良心”對待他人,以“良能”與自然共存。凡此,亦即根據中國人的知識論、倫理觀及宇宙觀,謹此提出一些觀察所及,讓我們從美國歷史的成敗興衰擷取教訓:學習其成功的經驗,避免其失誤的軌跡。中國正在從傳統走向現代的世界,由此警惕,或能避凶趨吉,走出一條順利通暢的路徑。
第一點,最近幾十年,台海兩岸工業化和城市化突飛猛進。尤其最近二十年左右,幾乎已經將所有的田園都轉變成為城市。在本書前面屢次談到,美國都市化現象導致社會的解體、個人粒子化以及社區之間的分裂和對立。最可怕的是在水泥叢林之中,每個人都是迷失的個人,孤獨而迷茫。
台灣曾經自豪於“無米樂”,拋荒耕地,購糧他方;大陸各地的農田一片一片地轉化為工廠和住宅,也就是農業消失的時候—天地之間不再有植物的遮蔽和水土的保持,肥沃的土壤一層一層剝落,隨風而去。其實農業與工業並非不能共存,以農產品加工的過程而論,一樣可將工業生產這一部分與農業結合,植根於土地之上,而不是剝削土地。人類應該適應自然,而不是蹂躪自然。
美國的經驗是,過去開發內陸,將河流拉直、處處築壩——今天,我們看見的新聞,大雨一來就洪水遍地。美國本來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林區,然而,最近山火整年不斷,就是因為高山融雪和森林地下蓄水,都已被截流轉移為城市的用水,以至於森林沒有足夠的水源,一到干季,山火隨風而走,連片的林區,數十萬、數百萬的樹木化為灰燼。如此浪費水資源,使大自然蒙受嚴重傷害。美國使用機械深耕,大量使用化肥與殺蟲劑傷害土壤、剝去表土,每收穫一次,一尺到三尺深的表土隨風而去。我們擔心,五十年之內,美國內陸的大片平原將變成巨大的沙漠。中國不應該一味跟隨所謂現代化的世界,將城市作為主要的居住形態。中國人口居全球人口的四分之一,不能不考慮食糧自給自足。台灣地區的可耕地面積甚小,更不應不珍惜土地資源,盡量保持適當的食糧自足率。
第二點,在中國的文化體系之內,人有生存的價值,每個人都應該有生存的機會。自己希望能夠存活,就不要剝奪其他人存活的權利。因此,人的生存權利應當有所保障,公權力必須在財富的分配上,使最窮困、最無助的弱者也有活下去的機會。誠如《禮運·大同篇》所說,幼有所養,壯有所用,老有所終,鰥寡孤獨窮困者,都可以存活—這也是近代全世界都在註意的社會福利。美國的社會福利制度,從羅斯福新政以來不斷在改變,然而至今還趕不上歐洲,尤其是北歐國家的周全。
台海兩岸,最近幾十年來財富成長了,但是窮富之間的差距巨大,窮困者生計艱難。內陸農村和邊緣地區,一般百姓生活條件嚴重不足。中國廣土眾民,如果將社會福利都集中處理統一籌辦,其實未必合適。美國經驗表明,幾十年來,社會福利已可給每一個無業者或是無收入者,提供基本生活的費用;然而,社會沒有適當的工作可以安置他們。他們仰仗社保基金補助,活得沒有尊嚴也沒有意義。北歐的製度是將這些最需要幫助的窮困人口置於社區照顧,數千人的社區就地安置窮困人口。社區可以向中央要求撥款,由社區支配照顧區內需要幫助的弱者。如此授權,可以按照個別情況直接處置。這一富有彈性的措施,即可避免美國已經出現的窘況:將近30% 的人口想要工作沒有機會,而其他地方需要勞力卻無人填補工作缺額。
中國大陸目前的是共產黨領導的,國內有若干不同級別的少數民族的自治區。每一級地區——省級、縣級及市級,都有相當的自治權,就地處置只有當地能理解、監督的問題。在如此安置之下,港、澳、台等地區都能在不同程度自治下,得到因時、因地,因應各區歷史背景、文化特色和獨特理念的治理方式。
第三點也是有關政體的問題。中國自從改革開放之後,實質上施行的是國有資本和自由市場並行的經濟體制。中國許多的巨富,有的是憑著自己的努力,例如阿里巴巴的馬雲。然而不可諱言,有些財產的累積,卻是經過假公濟私獲得了致富的機會。
我以為,未嘗沒有預先防堵之法。若干人民生活必需的公用事業,例如交通、能源及補助收入不足者的共有住宅建設,應當收為公有,由國家以各個層次的公權力,組織管理這些與民生有關的各種事業。公家尤其不能將土地輕易地釋放,作為私人致富的本錢。其他行業可以讓私人經營,憑本領取得合理的利潤。政府可按著利潤的比例徵收所得稅,這些與民生有關的各種企業納稅以後,如果還有巨大的盈餘,應當由國家設置“信託基金”投入社會福利,補充公家承擔之經費。
或者,私人企業合理利潤之外的盈餘,都應當存入這個基金。該類信託基金乃是產業所得,用於進一步發展這一產業:由公家與民間企業合組的管理機構,聘請專業人士管理支配,支援有關行業進一步發展。又例如可以設立“創業基金”,支持創業的年輕人放手施展。風險創業基金可以讓有志開創者藉用本錢,在他成功後,將盈餘相當一部分歸還基金。又例如“開發基金”,用來支援開發新資源,開發過程中需要設施。以上各項,不外舉例言之而已。主要構想是開發新利基,都由公權力通盤籌劃,支援各種投資需要項目。台灣省在1970—1990 年代,設有紡織業、信息工業等項目的發展基金,支援同業開拓事業,這種方式的行之有效即是例證。
土地或建築的價值,可以仿照孫中山先生的原意,土地的增值按值徵稅,過分漲價的部分都應該歸於公有。這部分的錢累積作為公有住宅的建築,只租不賣,供應年輕人和收入不足者,使得居者有其屋。新加坡在這一方面的實行,已有相當的成效—如此措施,才能夠使得百姓享受安居樂業的福祉。這一部分收入即可儲備,用於都市更新經費。
第四點,中國目前的政治體制,和西方標榜的民主體制頗為不同。中國人的人身自由,應該有憲法的保障。只是,管理國家應當是相當專業的工作,美國一人一票的選舉制,在立國之初並沒有普及於全民;民權運動到今天,確實已經落實到每個成年人都有一票。然而,柏拉圖早就警告:群眾政治會產生僭主的困局。無可諱言,“群眾”並不一定理性,如何避免非理性的選票,選出來非理性的人物,這是需要考慮的問題。不但總統選舉如此,選舉各級代議員或者地方首長都會有這種“僭主現象”出現。例如美國芝加哥的市政,幾乎有五六十年一直被戴利家族獨霸。我居住的匹茲堡,也有幾個政治世家代代出市議員、州議員甚至國會議員。這種現象,都是在群眾盲目地按慣例行事而致。“特朗普現象”也是一個明顯的個例。
美國總統大選,有所謂“選舉人會議”制度。當初設計時有兩個理由,一則因為當時不少地區與首都之間距離遙遠,各處的投票結果難以及時送到首都,遂由選舉人將各州的選票數字帶到首都開票,決定當選人。另外一個理由則是立國之初設計時,麥迪遜等人曾經考慮選舉人代表,實際上可以被選民授權,在最後投票時改變該州選擇的人選。這一考慮,即是將群眾的選舉,委託一群知識程度較高也得到群眾信任的人物,代表該區選民調整各處選票的選擇。孫中山先生當年設計中華民國的民主體制時,有“國民大會”作為選舉總統的單位,他的用意可能就從麥迪遜等顧慮得到啟迪。這種間接民主的方式,在特殊情況下能匡救不足,例如兩位候選人所得票數非常接近,即可以由“選舉人代表”當場再投票決定勝負。間接投票確實也有弊端,可能有一批人長期盜用民意,以貫徹他們私人的意旨。這一個弊端和群眾盲目投票的弊端,兩相比較,間接選舉未嘗不是補救之道。前文所說,在理性和情感之間如何做抉擇,就在如此關鍵處,在設計時預設補救的考量。
第五點,政治是處理大眾意志和處理大眾委託事務的製度。今天的社會,尤其是國家層級的複雜社會,許多政務牽涉到專業的考量。以美國製度而言,選擇最高法院的大法官,必須考慮到候選人的法學專長是否夠格。聯邦儲備委員會,也是選擇在經濟學、市場學、貨幣學各方面都有特別專長的專家,送請國會認可,請總統任命。有關國家安全的聯合參謀總部,是軍人之中最有能力、最有專門知識的人合組。
除了這三個單位以外,美國的國會議員並沒有專業要求。國會議員組成的各項專業委員會,要處理全國專業問題,往往荒腔走板。中國傳統思想體系中,法家這一家實際上就是以政治學、經濟學、社會學的理論知識,落實於“賢能政治”。法家著重的是專家的知識,以及專家知識施行的考核。
第六點,美國的製度是總統制,而且有一定的任期,一個適任的總統,做了八年也夠累了;如果總統不適任,只忍耐一年於國於民也非常痛苦。英國的製度是內閣制,立法部門的代表中對於某一項目具有專業能力,即被首相選擇作為有關部會首長。於是,政務的執行和立法的原意可以融合無間。首相的任期沒有一定的規定,做得好可以一直做下去,做得不好隨時可以因為民意的反對,迫使國家元首英王下令,重新選舉改組內閣。這兩個制度之中,英國的製度確實是有彈性,也有效率。法國製度是英美兩制的混合,不上不下,至今法國已經五次更換“共和”國體,其內閣未曾安定。法國的政治功效,也從未獲得好評。
凡此議論,乃是野叟獻曝,以備將來參考。我年已八八,僑居海外,故國種種,我已經沒有發言的資格。只是塞馬依風,越鳥棲南,總盼望中國一天一天更好,也希望這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大民族,能在世界上採取列國體制之長處,創立一個最好的綜合體制,為億萬百姓求福祉,為天下萬世開太平:建設一個大同世界的楷模——願以“過客”個人管見,結束六十年的見聞。
新書上架《許倬雲說美國》紙電聲同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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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部了解美國的通俗佳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