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封控61天的心路歷程~寫在解封前夕

  這段經歷,另一半有比較報導紀實文學的創作歷程,那我就來個心路歷程版總結吧。

  很多人都知道上海又叫做「魔都」,我猜是某個動漫衍伸而來的叫法,就像大家都叫台北是天龍國一樣,有種莫名的距離,帶點黑色幽默的稱號。但是這兩個月,準確的說是三月中到今天,差不多兩個半月,真真實實地讓我們體驗了一回,什麼叫做魔幻的身歷其境。

  我們大概是三月初開始正常上下班,上街購物,運動,跟朋友聚餐,三月中傳出上海有疫情擴散,開始採取所謂的「網格式管理」,白話文就是每個小區或是街道(大概是台灣的「里」的概念)輪流密集核酸,足不出戶,希望可以小範圍迅速找出感染源。

  那時候的朋友圈瀰漫著各式各樣的笑話,比如說去對方家吃個火鍋,就被迫住在對方家,因為他的社區關了。是的,那時候,身為外來者的我們,是當作笑話看的,心理想的是,關個三四天,真瞎,因為這樣不用去公司上班,真好。

  三月底開始了鋪天蓋地的傳言,上海要封城了,官方還開記者會說「已經抓到造謠的人,像上海這樣量體的城市,是不可能封城的」。我們因為看過武漢的例子,家裡其實有在默默囤一些可以放的肉或是根莖類。3/28官方宣佈浦東浦西「輪流靜默」(網友戲稱鴛鴦鍋封城,因為浦東浦西以黃浦江為界,蜿蜒特別像鴛鴦鍋的形狀)

我們從來都不相信4/5日會解封

  為什麼?因為這個政治制度讓政府對於人民可以予取予求,不需要事先告知,不需要解釋,甚至可以使用暴力。先生形容這是一種父權社會,上對下的絕對掌控關係。

  然後就是每天有各式各樣的恐怖故事充斥在微信群組裡,YouTube頻道,FB,國外各大媒體。是的,你們看不到的是,上海本地媒體報導的都是「英勇的志願者」,「感人至深的隔江送藥」,「堅守崗位的醫護」。因為嚴格的封控,小病拖成大病,病人因爲進不了急診痛到跳樓,中風因為沒有人手抽痰噎死,老舊社區架巨蟒硬隔離,陽性案例樓棟鐵皮直接封死⋯⋯

  大陸內外的資訊產生巨大的斷層,一邊是溫馨美好趨勢向上的「滿滿正能量」大放送。一邊遍地流言,處處是次生災害的悲劇。求助無門的吶喊,與無辜生命的流逝,只因為他們「剛好」在這個時刻生病。又恰巧不是新冠肺炎。所以不予優先處理。

  為了迅速達到社會面清零,一個陽性案例,整棟樓拉走隔離,不肯走的人警察直接破門,是真的打破門,強行把人拉走,或是言語威脅不配合政策影響你三代⋯⋯是的,他真的這樣說,不是我用誇飾法。主人去方艙隔離,寵物狗直接被打死在街上。逼迫你交出家門鑰匙,入戶噴灑消毒水,噴爛你家的衣服鞋子電器。

  每天每天的鬼故事讓我極度慌亂與恐懼,畢竟,這是生在民主國家的我們,一輩子沒有體驗過的。你覺得可以信賴保護你的政府,反過來變成迫害人民的主體,舉著防疫的大旗,不論我們同不同意,當社會主義的鐵拳選擇砸向你,跟你本身的關係已經不大,更何況病毒是不分對象,沒有差別地襲擊每一個個體。

這樣的情緒甚至沒有出口

  網路上開始有許多影片,文章質問這樣極端激進的做法,是否是防疫的最佳解方。不出意外的是這些文章都在10分鐘之內消失,帳號被禁言,有時發言的甚至是重點大學的教授,社會名人,待遇也差不多。在尋求同溫層的同時,更可能只是找尋相同頻譜的認同與論述,在這個社會裡也付之闕如,於是,我更陷入一種深深的迷惘,為什麼,我們連用「說」的,都不被允許?

  長期的不安與一昧的壓抑,終於,我開始出現一些典型的身心症狀,憂鬱,心悸,耳鳴,手抖,手腳麻,煩躁與長時間的失眠。

  我厭惡這個不講道理的社會,宣稱法治卻連最基本的個體權利與對生命的尊重都做不到。每個我們關心的朋友,同事,鄰居,長輩都只是這個疫情中的KPI數字,個人的需求與價值被抹煞,只有在完成國家的政策與目標的前提之下,個人下降到是被考慮的細微末節。

  五月中一些社區開始陸續解封,朋友圈裡開始看到久違的外灘風景,空蕩蕩的上海完全沒有昔日的鮮活的氣息。

  當然,我們還是連我家大門都出不去。家人朋友開始問我們是不是解封了,我說那些媒體報導的都是擺拍你不知道嗎?超市開兩個小時供記者拍攝,之後就關店休息。荒謬的是,你當然可以出門去工作,但是出了門就別回來了,誰說的,社區居委會說的。你也可以躲到南京親戚家,但是要簽「疫情結束前不回社區承諾書」,這是什麼東西,不知道,為什麼他們有這個權利,也不知道。什麼時候算是疫情結束?一年後?誰也說不準,誰說了算?

昨夜,我又再度失眠了

  「上海發佈」公告六月一日正式解封,還明確到「居委會不得用任何理由擅自加碼,阻止社區解封」。是的,在如此明確的規範之下,敝舍區居委會書記還是一貫的不回覆,不接電話,不給明確答案是否社區6/1可以解封。我又陷入深深的憂鬱。為什麼,這些再普通不過的基層人員,相當於台灣里長的角色,可以不理會市政府的規定,擅自決定我的未來,限制我的人生自由。怎麼可以這樣?!

  我所謂的魔幻是這樣子解讀,我們因為這次的事件,更深刻的體驗到政治制度造就了一群我們無法理解的思考邏輯,在承平時間,你是感受不到多大的不同,但是經過這樣極端測試,就特別顯出差別之所在。舉例而言,我們正常的情況下當然不會去偷麵包,我們可以用買的。但是當你餓極了,又實在身無分文,你會不會選擇殺了你身邊手拿麵包的人?還是會禮貌地請他分你一半?

這是所謂的道德底線與做人的底線

  今晚有篇文章,解釋這兩個多月期間,居委會的行為是居民自管自治的結果,一切的作為與政府無關。完全撇清這個政府的責任與角色。「鳥盡弓藏」,居委會作為國家機器最末端的那把屠刀,從來未被賦予如此大的責任與角色,大到掌握生殺大權,結果在最後一刻被政府拋棄。

  有生之年,真正讓我經歷了一場沒有底線的抗疫,沒有人性的執行者,沒有法治為基礎的社會,能夠對於個人產生多大的威脅。希望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。